本文节选自
《帝国的十字路口：从哥伦布到今天的加勒比史》，
作者：[美]卡丽·吉布森，译者：扈喜林，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索·恩
虽然这个时期充斥着政治动荡、宗教纠纷、战争、海上劫掠，但是欧洲人在加勒比地区持续殖民的其他方面也在改变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那些岛屿和周围的海滩到处是这些欧洲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动植物——这一片新发现的陆地上的自然景观立刻让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随着海上运输的日渐频繁，被带到大西洋对岸的植物样本也随之增加。
塞维利亚医师尼古拉斯·莫纳德斯总是热切希望能收到新植物品种的样本，尤其是那些具有药用特性的植物。一种植物让他格外兴奋。他在年首次出版于塞维利亚的一部多卷本著作中详细介绍了这种植物，以及它的诸多优点。三年之后，这本书被译为英语，书名是《关于新世界的趣闻》（JoyfullNewesoutoftheNeweFoundeWorlde）。莫纳德斯在书中说，这种植物的叶子“对于治疗头痛格外有效，尤其是着凉引起的头痛……头痛发作时，必须将加热后的叶子敷在痛处。必要时多敷几次，直到疼痛消退”。这简直是一种神奇的植物。他对于治疗胸痛和胃痛也很有效。莫纳德斯还认为它可以“祛除口腔脓液和溃疡”，杀死体内寄生虫，缓解关节痛。这种植物的使用方式多种多样，既可以将叶子直接敷用，也可以研磨后再敷用，还可以点燃后吸其烟雾。将叶子研磨后“与糖混合在一起，做成糖浆”，“在祛除溃疡和胸部脓液方面效果非凡”。这种神奇的植物到底是什么？烟草。
当时，身处美洲之外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烟草。它是产自新大陆的一种植物。烟草的种植早在公元前年就开始了。美洲各地广泛使用。它还被传播到加勒比地区。正如莫纳德斯意识到的，它有很多用途，不限于药用。莫纳德斯引用很多旅行者的记叙，说明当地祭司在很多仪式上使用了烟草，“印第安人用这种东西来消遣，他们吸闻烟草产生的烟雾，为的是让自己醉倒，看到某些幻觉，使某些逝去的东西再现，进而让他们产生强烈的愉悦感”。但是，点燃后吸入烟雾只是摄入这种东西众多方法中的一种：美洲原住民的用法还包括嗅闻、咀嚼、饮用，或将它用在奶油中。
莫纳德斯说，印第安人也使用烟草“来消困解乏，缓解疲惫”。它的提神效果似乎还传到了非洲，因为莫纳德斯说，“从非洲去的黑人用与印第安人同样的方式使用烟草。当他们感到疲惫的时候，他们就用鼻子和嘴吸入烟草的烟雾”。烟草里的尼古丁会刺激大脑，麻木疼痛。结果，欧洲药剂师和草药医生纷纷研究这种植物，将它入药。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是最早吸烟的欧洲人。哥伦布的两个船员，罗德里格·德·耶勒兹、路易斯·德·托雷斯是最早吸烟的欧洲人。年10月28日，他们试着吸了吸美洲印第安人递过来的烟卷。不过，哥伦布那次返航时，船上并没有带着烟草，因为他怀疑这和美洲印第安人的异教风俗有关。宗教裁判所也持类似看法，他们用行动表明了对这种植物的态度：耶勒兹被囚禁三年，原因是当众吸烟。但是，人们的好奇心太大了，很快烟草种子被偷偷带入西班牙和法兰西。这两个国家的人们开始种植烟草，并对这种植物进行深入分析。
据说，约翰·霍金斯将这种药草从美洲带回后，年代的英格兰人将它推而广之，将这种药用植物变成了一些人眼中威胁社会的东西。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KingJamesIofEngland）将人们对烟草的狂热视作民众体质虚弱的根源，是“野蛮的印第安人”的产品。他禁止吸烟和使用烟草，不满地说：
出于最低等的品味，让自己容忍、愚蠢地接受这种腌臜之物，幼稚地以为在正确地使用它，你没有感到羞耻吗？滥用此物之时，即在对上帝犯罪，在身体和外物方面戕害自己，装模作样，招摇过市……这种习惯看着恶心，闻着呛人，它还伤害大脑，危及肺脏……
然而，已经为时过晚。这位国王在年发布他的《抵制烟草》（CounterblastetoTobacco）时，他的子民已经在广泛使用烟斗和痰盂了，而且早就在寻找养成这种习惯的更为经济的方式。詹姆斯的前任君主伊丽莎白一世曾经允许在北美海岸的劳诺克，位于今天的北卡罗来纳州，开辟一个种植烟草的地方，但后来没有成功。在詹姆斯一世在位时期，虽然英格兰的烟草税和烟草种植限制都有所增加，但这对于控制使用烟草或烟草棚的数量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被烟草攻陷的不仅仅是英格兰。17世纪，欧洲人还将烟草带到了远东。烟草在那里也广受欢迎。一旦人们清楚地意识到能用烟草大发一笔，西班牙人就会不顾宗教裁判所的劝诫，不断倒卖这种东西。他们将新大陆采摘的大多数烟草叶子运到塞维利亚加工。年，这个城市建立了它的第一个烟草工厂，生产鼻烟，随即出现了烟草店。其他国家的商人对这种垄断日益不满。他们不愿意支付西班牙烟草行业制定的高价格。很快，英格兰人打算再次发现自己的供货渠道——这次他们成功了。英格兰人于年在弗吉尼亚建立的北美殖民地尝试种植烟草，虽然一开始很不顺利，但还是挺了过来，终获成功。年，弗吉尼亚输出的烟草达到磅。年，这一数字达到了00磅。后来，英格兰人在百慕大建立了另一个种植烟草的殖民地。实际上，年威廉·亚历山大（WilliamAlexander）在他的小册子《致殖民地之建议书》（AnEncouragementtoColonies）中提到了这件事。这个建议书的目的是怂恿苏格兰人前往新苏格兰（NovaScotia）气温较低的地方。他说：“百慕大的这个种植园，这个在先王抵达英格兰之际还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繁荣起来，现在，除了普通的（和价值极高的）烟草商品之外，他们还种植柑橘、无花果，以及其他各种水果。另外，他们现在确实想建一个糖厂。”
烟草以疾风骤雨的方式攻陷了英格兰，以及整个世界。这也给英格兰投资者冒险去大西洋对岸开辟殖民地提供了动力。烟草很快褪去了它的原产地属性和药品属性，成为一种全球富裕群体能够支付得起的时尚品。在全世界范围内，很快出现了各种各样与吸食烟草相关的“装备”，例如锃亮的银质鼻烟壶、精雕细刻的烟斗，从而让这一嗜好超越了纯粹的化学物质带来的享受。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植物大受欢迎也为欧洲其他各国提供了一个绝佳机会，去挑战西班牙的自娱自乐。这些欧洲国家越来越意识到，新大陆相当一部分土地和加勒比地区的很多岛屿上，西班牙的守卫力量很薄弱，这也许是殖民的好机会。
在17世纪最初的二三十年里，小安的列斯群岛不是被法国宣称占有[圣基茨岛的一部分、瓜德罗普岛、马提尼克岛、圣卢西亚岛、圣巴泰勒米岛、格林纳达以及圣马丁的一部分]，就是被英格兰（巴巴多斯岛、尼维斯岛、安提瓜岛、蒙特塞拉特岛）或荷兰[圣马丁的一部分、刚从英格兰手中夺取的托尔托拉岛和安圭拉岛、萨巴岛、圣尤斯特歇斯岛、库拉索岛、阿鲁巴岛、博奈尔岛]宣称占有。很多殖民者想要进入高利润的烟草行业，甚至马耳他的骑士阶层也参与进来，出资1利弗尔（livre）购买圣基茨岛、圣马丁岛、圣巴斯岛、托尔图加岛、圣克罗伊岛，虽然后来是法国在年花费了00利弗尔把这些岛屿买了回来。这些欧洲国家在岛上建立了简陋的定居点，移居到这里的人们饱受风雨侵袭，飓风时而将他们吹得无影无踪，此外，他们还经常遭受原住民的攻击——跟他们做生意是一回事，但要拿走他们的土地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殖民根本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不过，慢慢的，情况有了转机。他们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商人们为过往船只提供给养，房子也越盖越结实，可以抵御热带大风。当地统治者为他们授予了土地所有权，为殖民活动提供了合法性。后来，又有其他殖民者到来和离开，还有人死在那里。其中很多人来自北欧。他们信仰不同的教派，其中包括法国的胡格诺派教徒、荷兰的加尔文派教徒和英国的清教徒。但是，和西班牙控制下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古巴岛、波多黎各岛相比，这些信仰新教的岛屿没有迅速修建起来的网格状街道和庄严的教堂广场。
不同于海盗行为，烟草经营是合法的，但对西班牙人来说，它仍然是一件令人忧虑不安的事情。除了担心其他国家的烟草生意挤掉西班牙的市场份额，很多西班牙官员还担心烟草种植完全成为非法贸易的幌子。走私和海盗行为一样，可以带来很高的收益。西班牙殖民地执行着一套交易规则，规定殖民地的定居者只能向西班牙商船购买西班牙商品。走私的过程很简单。比如，古巴的西班牙殖民者需要布匹，而这些布很可能在塞维利亚布匹商人的仓库里，或者甚至，塞利维亚的布匹商人可能在等着加泰罗尼亚商人将他们从英格兰或佛兰德进口的布运过去。因为从殖民地获得的金银很少投入到西班牙经济之中，所以，西班牙的工业没有发展起来。随着殖民者需求的增长，西班牙被迫从欧洲其他国家进口商品，然后装船卖到海外殖民地。这种延迟刺激了需求，而需求又推高了价格。很早以前，这些商人就意识到，因为自己有商品出口的垄断权，所以可以控制价格。同时，西印度群岛上的西班牙人不管怎么迫切地想要新裙子或葡萄酒，也必须等待。载着这些商品的船只进港时，他们必须支付高价格，有时候还含有进口税。
没过多久，不列颠和荷兰走私者意识到，他们即使以低于西班牙人的价格出售商品，仍然能够获利丰厚，同时，可以为迫切的消费者提供他们想要的布匹或任何其他稀缺玩意，而且还不用支付任何税收。西班牙商人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这些岛屿是从事这种非法活动的天然场所——众多山洞和小海湾可以隐藏货物，没有人能把岛屿周围海域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查到。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加勒比海岛上的西班牙人反对或不屑于参与这种事情——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渴望从这种非法活动中获利，或至少愿意笑纳不法商贩提供的贿赂。17世纪早期，西属岛屿要依赖于“船队（flota）”的兴衰，人们的生活往往很艰难。实际上，这些岛屿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殖民地的一种以银元进行的所谓“安置（situado）”补贴来度日，靠大规模劫掠获得的贵金属进行岛屿的防卫和管理。然而，这些收入远远不够，居住在岛上的人们，即使是官员，也不得不寻找补贴收入的其他方式。
很快，走私给伊斯帕尼奥拉岛北部海岸带来了一段痛苦的插曲。在多米尼加的历史上，这段时期被称为年的“浩劫年代”。这里发生了强制性人口迁出。17世纪，“船队”不再停靠圣多明各，而选择停靠条件更好的哈瓦那港口。结果，伊斯帕尼奥拉岛的经济迅速下滑。岛上一部分人口开始从事走私，很多殖民者在金矿逐渐枯竭后对这里失去了兴趣。16世纪，他们纷纷迁往墨西哥或南美各地。甚至载有运往这个岛上的甘蔗种植园的奴隶的船只也少了很多，使得大多数殖民者只能雇到给家里做仆人的奴隶，而雇不到去大型种植园劳动的奴隶。因为牛皮的价格很高，所以是牛而不是糖或烟草成了主要的经济支柱。伊斯帕尼奥拉岛的经济已隔绝于西班牙的主要贸易路线，这迫使岛上居民只能购买和使用欧洲其他国家商船销售的走私货。从西班牙商船之外的船上购买商品是非法的，但情况往往是，如果不从其他国家船上购买，就无处可买。在伊斯帕尼奥拉岛，最早的贸易点设在北部沿岸，比如蒙特克里斯蒂和普拉塔港等，而不是设在岛屿的另一侧，即圣多明各周围。
走私的特点决定了这种行为不可能有固定的路线，但商船有一些常见办法来通知岛民货船即将到来。例如，商船下锚停好之后，就会发送信号，响一声炮，岛上想要购物的居民就会坐进一艘小船里，向商船划去。大多数商人因为害怕被绑架，所以一般不上岸。如果商船停靠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买卖双方就会在海滩上交换物品。奴隶，或者是船上干活的自由黑人，被委派为双方的中间人。岛上的官员很清楚这里面的文章，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实际上，利用职务在货物交易中获取便利，或用其他方式从中渔利）。然而，因为这种非法贸易，这些岛民生产的牛皮很少能够大规模地运抵西班牙。到了年，每年走私的牛皮大约有张。
巴尔塔泽·洛佩斯·德·卡斯特罗很少关心这个问题。他曾在圣多明各审问院（Audiencia）担任重要的行政职务。年，他因为政治矛盾而丢掉了工作。对他的惩罚措施是，在接下来的四年内，不准进入距离圣多明各20里格以内的地方。他绕过直属上级，坐船去马德里申诉。年，为了重新获得王室的器重，他制订了一个计划，向王室呈送了两份请愿书，详细陈述了伊斯帕尼奥拉岛的自然资源多么丰富，而其他国家商人的非法贸易如何破坏了该岛的经济潜力。另外，他还说，这些外国商人不信仰天主教，会污染当地原住民的灵魂。他建议用各种各样的措施来终结走私行为，其中一个措施是大幅减少走私活动频繁发生的岛屿北部的人口，强迫他们迁往圣多明各附近。类似的措施之前就有人提出——王室早已知道走私问题的存在——不过这一次，这一建议不仅恰逢其时，而且正赶上决策者情绪激昂。年初，西班牙东西印度群岛政务会（CounciloftheIndies）批准了这些措施，让洛佩斯官复原职。
但是，不难理解，伊斯帕尼奥拉岛北部居民并不欢迎这一方案，而且实际上，该岛其他地方的居民也不欢迎这个方案。执行这一命令的该岛总督安东尼奥·奥索里奥（后来被认为是这一命令的残忍策划者）职业生涯的相当一部分时间在军营中度过。事实证明，这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件幸运之事，因为平息岛民的反抗和愤怒需要作战经验。政府命令普拉塔港、巴亚哈、蒙特克里斯蒂、拉亚瓜那等地的人口必须迁走，前往新的城镇。不愿意将房子或牧场迁往南方的居民与官兵发生了冲突。奥索里奥寡不敌众。年，他从波多黎各调集了名士兵。一个意外的讽刺性事件是，奥索里奥写给西班牙的一封信，信中他抱怨了面临的困难，落到了一群袭击西班牙商船的走私者兼私掠者手中。一年以后，这封信在古巴圣地亚哥被人发现。人口迁移政策一旦获得执行，对该岛的整体影响将是巨大的，因为它将严重打击该岛的牛皮贸易，以及该岛当时产量很小的蔗糖和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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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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