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达《近距离看美国》的第三本。林达曾被誉为中国的托克维尔，《近距离看美国》出版于20多年前，90年代的人们第一次从一对中国人的口中了解到了美国的细节，那时的人们刚从学潮的事件中恢复过来，美国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帝国主义霸权国家，林达却将这个遥远的国度一下子拉近到身边并娓娓道来。去年我看过其第二本即《总统是靠不住的》，用克林顿的案例来阐述美国行政权、司法权和立法权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读来感觉不错。这本《我也有一个梦想》从美国成立前的年开始讲起，剖析美国的种族困境，大有裨益且屡被感动，一气呵成写了字的本文。
在讲美国的种族困境之前，我想先聊一会美国这个国家。我曾跟朋友探讨假如有一天不在中国了我们会选择哪里去居住，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作为英联邦是首选，另外是新加坡、北欧或者日本，美国不是我们优先选择的目的地。虽然我不会选择居住在美国，但是美国依然是我最喜欢的国家，是因为这个国家体现了人类理性的高度。
美国是人类第一个由理性构建的国家。除了美国之外，几乎所有国家都是靠武力建立的（除了利比里亚等非常少数的例外），中国是国共战争后靠武力建立的，日本是德川家康打下来之后又大政奉还给天皇的，泰国是拉玛一世打下来的，欧洲的边境基本是在军事战役中确定的，唯独美国，在没有武力强权的压迫下，13个州——从自治能力来讲与国家没有区别，可以认为是13个小国家——派出的代表决定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国家。因此这个国家从基因上就与其他的国家，包括我们认为同属西方的欧洲大陆和英国，有着根本的不同。一个武力征服的区域，是从上向下构建的，国家的各个要素反应了统治者的意愿；但一个由理性构建的国家，却是从下往上打造的，先确立目标即要保证个体即人民的自由，然后考虑如何构建乡村和县一级的自治，然后考虑如何赋予州的权力，最后考虑如何让渡部分权力以构建联邦，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不能让联邦侵犯州权进而侵犯人民。
所以第一批受迫害的宗教知识分子来到美国时，他们除了有崇高的目标即来到“应许之地”建设“上帝之城”之外，还有着崇高的理性。一方面他们身披洛克、卢梭等欧洲大陆思想家的启蒙，另一方面又受尽了英王的压迫、不愿重蹈失去自由的覆辙，因此仅仅靠着无上的远景和对人类理性的信心，设计、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国家。而且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游戏规则：遵守契约。
“遵守契约”这四个字是美国文化和制度中最重要的部分，没有之一。契约分两类，成文的契约和非成文的契约。成文的契约即法律，所有人要在法律框架内行事，任何对不公的反抗、对正义的追求都必须寻求现有法律的支持。非成文的契约即可以认为是《独立宣言》，它虽不是法律但是它确定了法律的最终目标，即“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因此在讲完背景知识之后，我们就能梳理美国的种族困境了。
首先黑人作为奴隶的引入并未违反16世纪和17世纪的道德水平。我们不能用现在的认识论来评判古人的道德，最典型的例子是进入了20世纪作为中国最开化的人之一，康有为见到黑人之后都大为震惊，要“医者引其断嗣之药，以绝其种”。将黑人从非洲贩卖到美洲，是非洲土著人负责绑架、非洲人负责收拢、西班牙帝国和英帝国先后垄断海上贸易的全流程，而且美洲还有相当数量的白人奴隶。在美洲开发需要巨大人力的前提下，使用奴隶——包括黑人奴隶和白人奴隶——与当时人们的世界观是一致的。
但是在随后的年中，美国13个州中的北方各州均废除了奴隶制，弗吉尼亚等中间州仍在逐步考虑废除奴隶制，而南方两州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任然坚持奴隶制。我们会通常将美国作为铁板一块来看待，但各州之间有巨大的差异，北方各州基本由清教徒建立，而佐治亚州的民众主体为英国穷困潦倒的负债者，南卡罗莱纳更是由来自有成熟奴隶制的巴巴多斯的白人建立，因此当北方各州的白人在宗教带动下以及思考人性的过程中逐步认识到了奴隶制的罪恶，南方两州仍然无动于衷。在年代表们聚在一起，决定成立联邦、签署宪法的时候，这就成了关键的障碍，北方各州的代表要求废除奴隶制，而佐治亚和南卡的代表必须为他们的选民争取利益，奴隶作为个人财产不能受到侵犯，因此毫不退让坚持保留奴隶制，双方不得已做了妥协，确立了人人平等、逐渐废除奴隶制的大目标，宪法中也为它俩留下了20年的过渡期口子，即“对于现有任何一州所认为的应准其移民或入境的人，在年以前，国会不得加以禁止”。北方州认为在道德的感化及全社会的压力下，南方俩州将逐步醒悟。
但是北方各州没有想到的是，随着美国领土的向西扩张，原本北方占优势的局面变成了南北对立，蓄奴州数量大增，年路易斯安那加入，年密西西比加入，亚拉巴马加入，佛罗里达和德克萨斯加入，北方虽然具有道德优势但影响力锐减。同时当年妥协的宪法又无法修订，因为宪法修正案需要参众两院2/3的代表同意且在州一级得到3/4的州同意，在南方蓄奴州数量大增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因此北方州虽然有道德大旗，但是除了民间组织打造“地下铁路”帮助奴隶逃亡外，法律层面没有改进空间。
在北方州干着急的同时，南方州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政治层面无忧，但是北佬的道德说教令他们烦不胜烦。南方州们想了想，既然在一个国家内要被天天指责，不如就不过了，以后北方是美国联邦，南方独立成为邦联，那北佬们就没有跨国指责我们蓄奴的权利了吧？因此南方州们一合计，脱离联邦独立了！
此时刚刚上任的林肯就面临了巨大的宪法危机。他多次苦口婆心的劝南方州不要独立，奴隶的问题可以推迟解决，但千万不要脱离联邦。南方州决定一意孤行，林肯就面临是否要动武的问题。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一个地方要独立那肯定得打啊，可是美国人并不这么看，因为独立宣言中明确讲了“政府之正当权力，则来自被统治者的同意”，各州的议会和州长都是各州人民选举而来，南方州不同意联邦政府管辖了，联邦政府就没有动武的合法性。北方使用了武力，但是罗伯特·李将军拒绝了林肯的邀请而成为南方军总司令，就是因为他虽然不认可南方的分离，但他更不能容忍联邦政府武装入侵南方的民选政府。同时处于摇摆阶段的弗吉尼亚也毅然决然的加入了南方军，因为他们同样反对联邦非法的入侵，宪法中并未授权联邦有武力阻止各州离开的权力，“只准进不准出”是无法理喻的霸王条款，因此入侵就是非法的。
林肯最初征兵7.5万人的战争最终死亡了60余万人。南北战争爆发后林肯做的最明智的决定是将一场因分离而起的战争重新定义为废奴的战争，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同时战后绝不清算南方州，而是将南方各州重新拉回到“游戏规则”中来，再次坐在议会中，在法律的框架内讨论并解决问题。只要大家遵守同一套游戏规则，那就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有一方掀桌子了那就把他拉回来。因此南方各州迅速以各州立法的方式废除了奴隶制，表明传统的游戏规则仍然有效。
南北战争的后遗症是割裂了美国。在战争之前，南方虽然在经济上赞同奴隶制但处于道德的下风，即使嘴硬也会有道德愧疚，不尊重黑人但是也并不会伤害他们；战争之后南方则变成了纯粹的受害者心态，1/4的青年男性战死，无数城镇被炮火摧毁甚至付之一炬，黑人成为南方底层民众大范围私刑的受害者，KKK党也是此时崛起，这之后的年南方进入了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是州政府以“分离且平等”为幌子实行种族隔离的年。
美国社会的进步靠两种力量的推动，一是民众的觉醒，二是法律的确认。民众的觉醒是法律确认的基础，法律确认后会进一步唤起民众的认知。从17世纪到20世纪为美国黑人争取权力的都是白人，到了20世纪50年代黑人自己开始觉醒并在框架制度内为自己发生，马丁·路德·金移植了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并发表了享誉全球的《我有一个梦想》。这也调动起了更大范围的民众觉醒。
肯尼迪总统在任期内对高等教育平等的推动无疑是废除种族隔离的高潮。前面说过佐治亚和南卡是奴隶制最初的抵抗者，后续进来的亚拉巴马和密西西比则是种族歧视的深渊。在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大学种族歧视无效、必须允许黑人入学之后，在联邦司法部派人护送黑人入校时，密西西比州长仍然命令警察（是的，只有州有警察而联邦没有警察）保卫学校，自己站在大学门口下令逮捕任何试图进入的黑人学生，直到肯尼迪下令在紧急情况下将密西西比民兵指挥权收归联邦、民兵将军选择支持联邦而非密西西比州之后，州政府才妥协遵循最高法院的判决，在无数电视镜头的瞩目下避免了另一场宪法危机。
年，来自北方的两个白人学生和一个黑人学生在密西西比被警长和另外16人折磨并枪杀，尸体被掩埋在水坝之下。在联邦调查局查明事情真相之后（谋杀属于州法庭审理权力），12名白人陪审团组成的地区法庭竟然判凶手无罪。同一时间，佐治亚州的12名白人陪审团同样判了谋杀美国陆军黑人中校的3名白人无罪。这是美国司法史上最黑暗的时间。
我们常说民主和自由，但是民主和自由并不天然统一，年发生的两个案子是完美的典型。由完全民主制度下选出的行政机关犯法，由小镇居民中随机挑选的陪审团审判，完美民主下就造就了“多数人的暴政”，全体居民系统性和体系化的歧视黑人，就在制度框架内肆无忌惮的侵犯了黑人为代表的少数人生命权。
南方的传统、保守、闭塞可见一斑。但是美国也看得见进步，新闻媒体的广泛报道在给当地民众施加压力，联邦也在使用《新民权法案》以侵犯民权罪在地区联邦法庭起诉嫌犯。最终陪审团做出了有罪的判决，虽然侵犯民权的罪行上限是10年，但这也是艰难的进度。我们说民众的觉醒和法律的确认是社会进步的两个方面，虽然没有绳之以法，但是在南方保守小镇当地居民组成的陪审团一致认定当地居民选举出的警长对黑人的刑事犯罪成立，这就代表了民众的觉醒，这就是后续司法进步的前提和地基。
如今美国的种族问题与当年已经完全不同。人们心中不可避免的存在着种族偏见，但是制度性的歧视，比如明目张胆的写本职位不招女性、不招35岁以上的人、不招非北京户口的学生、房子不卖给外地人等这类歧视已经完全不敢存在。美国现在的问题是各种族之间，特别是黑人和西班牙人如何与清教徒的核心文化和谐相处，多元化和美国化能否长期并存。所以我承认自己也有种族偏见，理论知识暂时还无法掩盖内心的传统部落思想，我喜欢同种族的人、也会天然的抗拒不熟悉的种族，但是这不排斥我赞赏美国的行为，因为这种现代民族主义前提下，各种族共同生活的难题是前所未有的，美国替所有国家提前面对并处理了不同种族共同生活的问题。只要美国能走通，那么我们就知道白人、黑人、南美人、亚裔以及地球上的所有种族都可以和谐生活在一起，那么人类的理性思考和设计终将战胜了原始的部落情感，那么人类文明可以走向新的开端。
所以一开始清教徒们就有选择，可以选择简单的模式，杀掉或者放逐掉所有的黑人和异族，建立一个单一民族单一文化的国家，但是他们选择了更难且不被理解的一条路，将异族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接纳他们，甚至牺牲本民族即清教徒的文化。
林达在书中最后说：“清教徒们追求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追求一个人人都能享有的自由生活，比维持一个强大的国家，维护这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地位，比其他任何输赢的政治游戏更重要的多的梦。为此他们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这是人类中最具理想主义的一批人，希望这个“大同世界之梦”早日成真。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http://www.huojinxue.com/gjqh/21632.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