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送走了枝成,隔着送站的玻璃,他没回头。
我们听着《dearfriend》《安和桥》,扯着大家第一次见面,脑子里都是复兴路热热闹闹的盛世景象,推开门小样旁边看不到穿着睡衣顺词儿的你们,静悄悄的楼道里行李箱咕噜咕噜的压在心头喘不过气。
离开复兴路有一段日子,硬盘里存着从6月到9月的点点滴滴,千头万绪无从提笔也不能把全数的影像资料展现出来,洋洋洒洒怎么也写不尽这些个故事,总说来这里燃起了蒙尘日子里的坏死的部分,可回头一看,复兴路9号何止复兴了我们一整个夏天呢。
这段日子里,时间的流逝感出奇的强烈。坐着火车去往一个城市,田野茫茫,山川倒走,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奔赴,还是在离别。
从北京再次启程回单位的路上忽然觉得好玩——四个月前来时试图玩味着离开的悲戚,四个月后去时努力咂摸着相逢的喜悦。
复兴路九号给我巨大的安全感,因为武器装备威武璀璨,博物馆历经风雨魏然耸立,开国将领群星共明,更多的是人来人往的热乎劲儿。离开的时候辗转反侧,在博兴大厦的七楼转了又转,对现在生活的依赖,对未竟使命的愧疚,对新生活的惶恐搭建起了这种情绪。
我们曾经彼此欣赏,交换惊叹,投入感情也交换过经历和记忆,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谁又愿意失去这样一群可以有共同语言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一段立等可取的信任和依靠呢。
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即便不全是,也是一大部分。
博物馆最好看的一晚是七月二十四号,开馆的前一天灯火通明,班长在宿舍笑眯眯的教南腔北调的我们熨衣服,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舒展成了云奔如阵的天气,和蔼宁静。我们的共同职业和不同环境,冲撞出了无数急于表达的话题。
像进京的各地戏班子粉墨登场,像来自不同菜系文人相轻的厨师,像久未谋面知根知底却不知近况的老朋友。
临走时再看小样,和刚来时比并没有陈旧很多。刚来时我觉得满走廊的小样像浮世绘的画展,所有人走走停停的行径像专心的国画系学生在临摹壁画。我来的稍微晚一些,那阵子展览未开,众人对小样颇为依赖,走廊里特别热闹。三四部分交汇处的桌子不知去向。桌椅整齐那一阵子,总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闲聊,外出归来也都很期待那间屋子里有些喧哗,你低下头,毛玻璃的裙摆晶莹剔透,可以隐隐约约望见他们像军博的空气一样干净的面孔。
报道当天我骗班长说自己火车来的晚班长您老人家早点儿睡,班长回复说没事十一点半在军博的时钟里还算早,我们都在背词你来就行,吓得我把烤串撒了一地。我常感慨K果然是一个迎风飘扬的军种,班长丝毫没有我路的玉米茬子味。初次见面,班长抱怨说自己垂垂老矣与一万三的稿子不同戴天,我脑海中滚过无数个回答“哎呀你哪里老”“哎呀老了确实就是这个样子”“哎呀老了其实只要努力也能背下来词的”,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人的话。
可贵的感情从丰富的生活中被勾勒了出来,而后涤荡泼洒,最后深刻明晰。
开馆前几天,便有人在博物馆门前张望,闭馆五年有余,万人空巷。那一阵子有某网的说要剪一段酷炫的宣传片,从选角到走位都一板一眼。约定十月可以见到宣传片,年底做出纪录片。然而落了空,后来坊间流传的有着盛世美颜的军种宣传照并没有做成顾盼生情的海报。
有真情的还是我们自己。博物馆里的空气像混着油气的陈年炸弹,钢锯的啮啃下的沫子混着怪叫此起彼伏,我们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有如逆行开拔向战场的行伍。后来班长跟我说军旅生涯十几年,这是最开心的一段。
年轻人求新望变,背记的文稿内容其实很匮乏,大家闲聊的故事反而让各个时代编织到了一起,比如欣奇说的汶川地震中义无反顾的直升机驾驶员,班长讲的抵近驱逐日机的飞行员。
历史有历史的节点,节点之间有历史的逻辑,节点之下有不同人物生动的细节。唯有细节和逻辑可以动人心弦。
开馆之初的几天,微博上被大家的照片刷屏。外场的枝成是公认的别人家的小哥哥。我原本以为书上写潘安进洛阳城,被结了婚没结婚的主要是不认识的女孩子们手拉手围着,投花是跟“流星犯紫薇、宫廷出煞星”一样的幻想。后来看到一群姑娘冒着粉红泡泡回护着枝成、班长、肖老师起驾进馆,才服了气。真是妖“颜”惑众。姑娘们更是好看的过分,很像上个世纪90年代的港星——邱淑贞的妖娆,林青霞的英气,张曼玉的清爽,不像如今圈子里千篇一律的面瘫脸,“各有各的美”。
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过誉之虞,多年来我们被驱赶的洪水猛兽一样的个性,忽然绽放出了流光溢彩,其实大家并没有追求什么与众不同,只是在咬碎了呀坚持着拒绝同流合污。
观众中有很多印象深刻的。比如闭馆那天坚持要进来合照的老兵,每天来监督我们讲解的朝阳区群众。有天中午值班蹒跚着进来一个身体略微臃肿的老太太,说自己排了太久的队,头晕眼花想寻个座位。询问她身体情况,“我眼睛不好,听说军队有这次展览我一早就赶过来,没想到堵车来迟,跟老同事走丢了”老太太整理了一下有些陈旧但是整洁的衣服,我问她里面的人拥堵不堪是否下次再来,“我快失明了”她说,“下次让我外孙女开学带我过来吧。”送她到门口,递遮阳伞给她,想帮她联系家人接回去,她忽然哭了“我今年八十岁,老伴比我大两岁,一辈子不知道心疼我;女儿四十八岁离婚了,又怎么会管我。我这双眼睛就是为他们哭瞎的。我在延安出生,北大毕业,不跟他们计较。医生说打一个月上万的药治眼睛,哪里来的钱。我就要失明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看看我们的军队”。
我把她请回备讲区稍坐,又请修思延出来拉着老太太的手照护着进去。这是最让我深思的一段。像山本耀司说的,「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90周年展览的序厅是一方屏幕镶在一围壁画上,天顶的蓝灯散发着清辉,红黄蓝三色交映,有点像幼儿园教稚童分辨颜色,或者疏于配色的、万花筒般的、掉了漆的琉璃色,挺难看的。不过每每请手送进一位同事,看他豪迈地进前厅,灯光挥洒着色彩,不均匀地涂抹在年轻人的脸上时,像极了赛德克巴莱的图腾,都觉得格外好看。
北京的中小学生暑假要到博物馆打卡,一家人伛偻提携,一两个熊孩子配上不堪重负的爸爸,手忙脚乱的妈妈,加上一个满头大汗的奶奶算是标配。见到有讲解员穿着军装,爸妈都会拿出给老板送礼的热情,把孩子塞在众人中间合照;很明显大多数时候“礼物”本身并不情愿,前弓后马的往外扛推,让拍照进度奇慢,堵得前厅水泄不通。偶尔也有想把讲解员打包带走的熊孩子和两口子一起丢了孩子的熊爸妈。
这三五个月的北京天气也格外出挑,下班之后的北京,空气里都是串串、烤肉和烛火晚餐的味道。生活的经验是连续的吗?由此看来并不是。
好像三月里裹着棉衣,睡了一觉起床忽然发现屋外一阵紧一阵的春光明媚,像村上春树《东京奇谭集》里,一场平淡无奇的爵士乐表演的尾声,竟然是心爱的巴巴多斯和和灾星下的恋人。这段经历说给旁人听很像一个意外,很不正常。据说分辨是否深处梦境的方法是回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情此景。
我们交流起一路的面试选拔,想起我们来时的离奇,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大梦初醒。我路的通知久等不来,群名改成了“早点起飞”,有点像烧香求签上的挂名。那会儿笑月的对我们所有疑窦的回答是“除了我马上要说的和通知里写的,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道。”
肖老师MFA毕业大戏的名字叫「浮生六记」,是六幕风格迥异的现代舞剧,肖老师编导的一幕叫「我爱我家」,西装革履搭着短裤长袜,精确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出其不意,充满爆发力,形容舒展。"我的创作比较贼",肖老师说。鲜花共载酒,不负少年游。仲夏夜的舞台上,年轻人周身上下散发出迷人气息。后援团的我们早早定了花束,谢幕那一刻,现场指挥杨六郎鬼哭狼嚎地喊了一句"肖雨肖雨",台下的几十个解说队的伙伴们笑了起来,那句早早准备好的“肖雨肖雨我们在军博等你”像忽然被四月风吹开的锦簇的花团。拥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祗。
北展将路途一分为二,园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分别分离,分兵分家,暖融融的日子硬是刮成了哑光。某日又火急火燎地抽走了四个人,更有了种惨淡经营的感觉。杨绛先生《我们仨》的三个章节分别叫做“我们俩老了”“我们仨失散了”“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逐鹿》里的妖精魑魅说自己千年修行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只是知道了什么是不寂寞之后才领会到了。总有些事你仅仅错过了他的过去就会痛心疾首,分别还远就已经痛哭流涕,如何珍惜当下也不足以埋没遗憾。
不久后的一天中午,班长忽然给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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